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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著不算重的手提行李包,下了火車,轉了捷運,終於在晚上八點多抵達台北。

    褚冥漾依著手機的導航路線來到自己所訂的飯店,這裡離展覽館不算太近,但依舊是捷運可以到達的路途。

    一陣寒風拂過,不僅春天的寒流不容小覷,台北的氣溫也真的是令人咋舌。

    拉了拉衣領,褚冥漾努力的將自己裹的更緊,試圖增加一些暖意。

    看著即使是夜晚仍燈火通明首都,雖然自己居住的城市也不遑多讓,但依舊沒有台北來得繁華。

    有些時日沒有來到北部的土地了,回來的著一年多也都只待在自己的家鄉而已,緩緩的勾起笑容,一個連自己都不曉得因何而笑的笑容。
   


    市中心旁的小公園,這個時間點的人群並不少,處處可見飯後來運動,或者是與三兩好友及家人尋求一個短暫悠閒的時光。邊走著,褚冥漾總覺得著地方有些熟悉,可他應該是第一次到台北到這個區域⋯⋯不對?

    眨了眨眼,斷斷續續的零碎記憶一點一滴的在腦海裡浮現出來,隨後逐漸鮮明,這個街口,這個轉角,公園旁的長椅,還有不遠處的市立醫院。

    褚冥漾想起來了。

    他曾經來過這裡,在幾年前的時間裡,身旁陪伴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學長。


  
    那時他和那些大學時期認識的友人們一同至南台灣著名的海邊景點遊玩,正當他們不亦樂乎的同時,手機的鈴聲倏然響起,打斷了維持一切的美好,令他幾乎是在那個瞬間跌入深淵。

    同時間褚冥漾在北部旅遊的父母親因為交通事故出了意外,正在加護病房急救。

    當下的他腦袋呈現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將自家姐姐捎來的訊息拼揍成自己可以理解的文字,從小到大,褚冥漾最依賴的人便是父母,最能夠依賴的人也只有父母,即使因為大大小小的傷口而橫的出現在醫院已經是家常便飯,自己也不是沒有差點進到加護病房的經驗,但此時此刻,裡頭躺著的人是自己的父母,褚冥漾心急如焚,說什麼也不肯繼續待在原地遊玩。

   可那時已經接近半夜,沒有火車,更沒有公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馬上動身離開。

    但那只是幾乎。

    感受到有人的雙手緊緊扣在自己肩上,強行壓下褚冥漾不知何時開始顫抖的身子,藉著接觸著的體溫,想傳遞一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鼓勵和慰藉。

    許久,他抬頭,印入眼簾的是冰炎依舊猖狂的銀髮,還有無時無刻都那樣堅定的紅瞳。

    只是單單一個四目交接,褚冥漾頓時覺得心安了下來。

    他跟他說,不要怕,會沒事的,我在。

    他在,他會一直都在。

    接著褚冥漾接過對方遞來的安全帽,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已經回到停放著數台機車的停車場。

    他跟他說,只有機車,將就點,好嗎?


    他們騎了大半夜的車,從滿天的星空看著迎來曙光,由略微透涼的氣溫升至被溫暖的陽光籠罩,他們從墾丁直接抵達台北,過程中一點停留也沒有。


    等到褚冥漾抵達醫院時,父母已經轉至普通病房,而他好不容易稍稍放寬了一點緊繃的狀態。
    但心上的大石頭ㄧ移開,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夜的緊繃讓他的雙腿終於軟了下來,在跌坐在地的前一剎那,褚冥漾感覺有人即時拉住了他,並且將自己穩穩地固定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在身體接觸到另一個溫度的同時,豆大的淚珠頓時傾落而下,冰炎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讓褚冥漾暫時把自己的衣服當作衛生紙,只是輕拍著他的背,無聲的陪伴著。



    看著眼前熟悉的長椅,那時的自己和冰炎便是坐在那裡吃著冰炎絕對不會碰卻仍舊妥協的超商御飯糰。褚冥漾覺得自己大概是笑了,對於那天的記憶仍然深深的印在腦海裡,冰炎以朋友的名義輕擁著自己的觸感,那溫度彷彿還硬生生的烙印在體內,久久無法忘懷。

    不論是冰炎在大半夜丟下其他友人,騎車直接載著自己北上,抑或是當時難得用這溫柔的語氣說的那些安慰的話,又或是最後那個擁抱,褚冥漾都還深深的記著。
    
    感謝也好,懷念也好,惆悵也好,總之他不曾忘卻過這番記憶。

    如果一切都沒有變化,那現在的他們會是如何?

    是否依舊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又或是因為工作而分道揚鑣。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褚冥漾吸了吸鼻子,徒手快速的在眼眶抹了幾下,接著站起身,提前一旁的行李袋,直直往落腳處走去,不再回頭。

    他平常沒有那麼脆弱的,沒有,真的沒有。

    只是最近的事情接連的太過緊湊,只是難得的將所有沉積已久的情緒發洩出來。

    他只是有點想念罷了。




**




    「冰炎先生,這樣可以嗎?」

    一名工作人員移動著要掛在牆面上的攝影作品,畢竟是專業展覽,不只攝影師能力甚高,主辦單位也是不敢馬虎,比起原始檔被放大了好幾倍的相片卻連一絲的模糊都不可以存在,清晰度依舊要保持在最完美的程度。

    而另一方面,展場的佈置也是十分講究的。

    冰炎眯起他獨有的紅瞳,仔細在腦袋裡思索一番後,隨即對一開始發聲的工作人員頷首。

    「再往右邊一點。」

    「這樣呢?」

    點了頭,冰炎表情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可以了,謝謝。」

    工作人員放置好作品後便直接告辭,原先人就不多的展區此時此刻只剩下擁有著銀髮的那人。

    其他攝影師的展區多多少少會找幾個可以信任的工作人員陪伴,可能是助理、或者公司派來的人,無不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和確認。反觀冰炎這條長廊,卻不見其他人員忙將忙出,所有的位置擺放和設計,都由他一人包辦,原因無他,只因冰炎覺得不需要。

    自己的作品、自己的展覽,冰炎覺得沒有必要有外人來干涉。

    作品的擺放順序及位置有他一貫的風格及思考模式,這並非是其他無關人士能夠了解的。

    只有拍攝者知道自己的相片訴說著怎樣的故事。

    從相片中說故事、從相片中懷念、從相片中理解,這就是冰炎所認為的攝影師。

    紀錄著他曾經所想緊握的一切。




    從美術館離開,外頭與室內的溫差只是讓他面不改色的拉緊了外套,絲毫沒有很被寒冷的鋒面有所影響。

    搭了捷運回到自己在台北的租屋處,畢竟去了國外晃了一圈、拍了些照片回來後他待在台北的時間高過於其他地點,在許多利益及方便的層面考量下,還是決定在比較便宜的地段租一間小型套房。

    時間已經逼近晚上十點,附近公園的人群也減少許多,尤其氣溫越晚越低,只剩三三兩兩的人們在悠閒的漫步著。

    轉進一旁的便利商店,逛了一圈最後買了幾瓶啤酒回家,又在離開時,瞥見了公園旁的長椅,上頭有著一對情侶依偎在那,兩人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柔和,十分幸福。

    僅是那一瞥,就讓一個很久沒出現過的笑容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

    他們到底是怎麼走成這樣子的,連冰炎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如果現在的他們還是一如往常的相處,現在是不是也有機會像那對情侶那般,眼裡只有對方。

    不自覺的握緊了拳,自始自終只有這樣一個人能夠打破他架起的心房。

    他現在還是不願意見到自己嗎?

    他現在還是一樣想要疏遠嗎?

    他現在有和其他人在交往嗎?

    他現在⋯⋯好嗎?


    冰炎不是沒想過找千冬歲那些現在還有跟褚冥漾有來往的友人詢問,只是每每話到嘴邊就是吐不出口。

   並非面子問題,他也不擔心那些友人會對自己有所保留,冰炎只是默默在抱持著一種期待。

    期待哪天可以再遇見、期待他們可以再相逢。

    不是透過他人的幫忙或是從中遊說,而且雙方彼此自己的意願。

    所以即使三年已過,冰炎仍期待著,一個渺小如滄海中一粒沙的盼望。




**



    原先打算當個稱職的路人甲的心願在褚冥漾一抵達美術館展區的同時跟著灰飛煙滅。

   一開始便想好利用人群優勢以及長相(普通)優勢混進展區裡然後迅速看完展接著閃人。

    看著手中的門票,在抬頭望向入口處,褚冥漾真真實實的窘了。

    怎麼沒人跟他說出版社給他的門票是所謂的第一天!

    也就是僅開放給專業人士的參展日!

    這下連臨陣脫逃的打算都有了,在人這麼少的空間裡不會遇見才怪⋯⋯等等!

    腦袋靈光一現,褚冥漾自己擊了掌,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響。

    反正以自己對冰炎的了解,他家學長就是一個能逃就逃、能曠就曠,蹺好蹺滿的人。

    這種場合頂多在一開場出來露個臉,然後就找時機離開,說不定連出席都省下了,反正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場,天塌下來也有其他人能擋著。

    帶著這樣的想法,褚冥漾的路線直接轉了九十度,往其他方向走去。




**




    直到關展前的兩個小時,褚冥漾才重新回到展場門口。

    給了工作人員門票及識別證後,自徑的往裡頭走去,門扉一閉合,原先冷冽的寒風被阻擋在外,裡頭的氣溫十分溫和。

    解下了脖子上的圍巾,隨意的披在的手臂上,左右張望了一會後,褚冥漾順著些少的人群的移動。

    即使內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但對於工作這事他還是需要保有一定的專業,私人的情愫和工作上的事項,褚冥漾還是懂得要在必要時刻分清楚的。

    而且一踏入場內,就有種說不上的氛圍圍繞著整個展覽場地,同為攝影愛好者,再多加上文學寫作者,他知道這是這一圈子裡獨有的氣氛。

    有些昏暗的走到,只在每一副作品上頭打著昏黃的燈光,襯著圖片中的景色,有著一種不可言喻的神聖。

    是的,神聖。

    褚冥漾認為每一張照片,對於拍攝者、對於觀看者,都是一種神聖的象徵。

    因為表層的光線,裡頭可能會含有很多的無法說出口的故事,每一個作品,都可能代表著一個人的期盼。

    

    這場攝影展出乎意料的高品質,即使褚冥漾早就在網站上看過少少幾張作品的介紹,但現場觀看的同時還是有著更多的衝擊和感動,他待上的時間比自己預想的晚了些,原本打算一個半小時離開的他,卻在要進入最後一個展區的時候,離閉管已剩半小時。

    他在最後一條長廊上,褚冥漾仔仔細細的分析著每一張作品背後的意義。

    轉過身,在即使是快閉館的展場內還是有著雖不多卻也不少的人群裡頭移動,輕輕往一旁瞥去,那剎那,卻讓他嚇的趕緊將目光移至旁邊另一幅作品上頭。

    那雙血紅色的焰瞳他不可能會認錯。

    即使過了多少了春夏秋冬,只有那樣的紅會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底,只有那樣的紅,能夠讓他僅僅是一瞥,便感到一股難以呼吸的疼痛感湧上。

    他不會認錯的,不會、絕對不會。

    褚冥漾知道自己現在正在顫抖,努力的深呼吸想要紓緩這種緊繃的壓迫感,卻只是徒勞無功,因為他同時也知道,對方也看見他了,而且眼神仍舊停留在自己身上,隨著自己的移動,眼神的主人沒有將目光移開任何的一絲。

    不自主的握緊了拳頭,心頭上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可見。


   而當他好不容易有餘力看清楚眼前的相片,更是讓褚冥漾感到天翻地覆的情緒湧上。

   幾朵純白的花朵出現在相片的左下角,佔了將近整張圖片的四分之三,因為聚焦在花朵上方,再加上拍攝者使用了大光圈所導致後方的景色模糊不清,但依舊能夠看出是一座湖、和一個人的背影。

    相較於先前在電腦上看到的圖片,如今等比例放大的照片掛在自己眼前,更是讓他無法回神。

    那樣熟悉的身影因為之前的畫面導致自己並非有發現,現在一看,什麼熟悉個鬼!那抹模糊的身影根本就是他自己!

    然後他想起了冰炎這幅作品的名稱。

    荼蘼花與記憶。

    荼蘼花,象徵著已逝的青春、不可回溯的戀情。

    而那份記憶的代表,更是呼之欲出。


    釐清的那個瞬間,他只想要逃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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