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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
風鈴清脆的聲響因開啟的動作隨之響起,盪漾在此靜謐的空間裡顯得更加引人注目,木製的地板也將整個地方襯托的更為沉靜。
冰炎一眼就看見自己要找的人。
位在落地窗旁的位子,很有那名日本籍友人的風格,也很符合自己的需求,也很適合某一個躺在他心底很久的人。
邁開步伐朝目的地步去,警覺性不差的友人也在他尚未靠近前就發現了自己。
紫金色的雙眸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眼底浮現的是某種帶有玩味的笑意,果然是隻老狐狸。
冰炎在心底默默下了註解。
「吃過了沒?」即使身為日本國籍,但夏碎開口卻是標準的中文,甚至連一點違和的口音也沒有。
「你說呢?」冰炎只是挑眉,看著眼前一大清早把他叫出來的人。
夏碎只是淡淡的笑著,伸手遞了店家的菜單,「先點吧。」
白色瓷杯上頭氳氤的白煙縷縷飄散,一手托著腮一手攪拌著瓷杯裡的液體,一旁的落地窗上覆著一層靄靄的白霧,隱約仍可見著外頭的人快步走過的景象。
「所以你找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冰炎沒好氣的看著眼前的友人。
但夏碎也沒因為對方著一番暴躁的脾氣而感到任何的不悅,畢竟認識時間雖不長,但目前也能說是很了解他的人之一。
「沒什麼,恭喜冰炎大攝影師的作品要出展了而已。」夏碎聳了聳肩,表示並不在意。
「就這樣?」
「當然不,就這樣的話電話裡說就好了,何必特地把你找出來。」
紅瞳微瞇,像是對於這番話感到不以為意。
「有兩件事。」夏碎將手指伸至冰炎面前,「第一個,想問你那幅作品,叫做荼蘼花與記憶的,裡頭背景人物是誰?」
「這個不干──」
「等等,還有第二個,第一天是專業人士的參展日,我會派我這邊的人去做專訪,先提醒你一下。」
語畢,夏碎勾起嘴角,將身子向後傾,輕靠在柔軟的椅背上,眼裡的笑意讓冰炎看了甚是礙眼。
「那,你要回答我了嗎,冰炎?」
撇開頭,銀色的髮絲也跟著劃了一個無形的圓弧,最後高高紮起馬尾的髮尾垂落在主人胸前。
「不干你的事。」
「我以為你還欠我兩件事。」
夏碎依舊微笑著,而被瞧著的那人則是不著痕跡的白了友人一眼,卻沒有再而外多說什麼,僵持了許久,一絲細微的聲音才從緊閉的唇齒中流瀉而出。
「⋯⋯那是一個人。」
「你當我傻子嗎?」
「我是說完了嗎?」冰炎瞪了坐在對面的友人一眼,「我大學的直屬學弟。」
夏碎並沒有出聲,因為以他對於對方的了解,冰炎肯定保留了很多事情並沒有跟他說過,雖然這些話題已經半涉及到了個人隱私,但他現在需要確認事情,而冰炎的態度也不是全然的排斥,畢竟夏碎還是懂得看人臉色的,若對方不想說,他是不會強逼的。
只是因為他曉得,關於這個問題、這個人,已經在友人的心頭上縈繞許久,卻自始自終沒有去找尋任何的解決辦法。
至是讓傷口放置在那裡,任憑它不停的結痂,剝落,再結痂,再剝落。
夏碎和冰炎認識的時間隨不長,卻也不短,更是在各種工作及問題上都會相互幫忙的搭檔,冰炎知道夏碎很多私人的事情,而夏碎曉得的量也不遑多讓,久違獨一件事情,冰炎始終沒有開過口。
「褚嗎?」
夏碎話一出口,烈焰的紅瞳幾乎是在那個瞬間便瞪了過去,眼神裡夾雜著連冰炎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嚴厲,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那個單音,是他的禁忌。
在心底的那個人離開的這幾年間。
冰炎並沒有對任何無關於他大學生活的人提過這個人,這個字。
只是繼續暗自想念著。
「我的情報來源也不少的,你說呢?」夏碎似笑非笑的望著眼前緊繃到快要爆發的友人,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重點了,這樣就好,見好就收,以免最後鬧得不可開交。
「⋯⋯」依舊瞪著笑得讓人想一拳揍過去的人,冰炎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知早已緊緊握成拳,手部的線條早已明顯的浮現出來,緩緩鬆開、再握緊。
如果他當時也能這樣就好了。
緊緊的握住,就好了。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機亮了起來。
夏碎拿起,看了眼裡頭所發送的訊息,淡淡的勾起笑容,接著起身。
「再提醒你一次,過幾天的展覽我這邊的人會去專訪,記得穿得上相點啊。」忽略對面頻頻傳來的殺人視線,夏碎自顧自的繼續說著,「我有點事就先走了,這頓你請吧。」
看著不知道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的友人,話裡間的咬牙切齒也沒有特地遮掩,「要走快走!」
待人離開後,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冰炎收緊許久的拳頭才緩緩鬆開。
看著自己因為寒冷有些凍紅的掌心,上頭的指甲印痕還隱隱約約透露著紅色血絲,對於他的力道究竟有多大實在是淺而易見。
褚。
方才夏碎口中而出的單音,此時此刻依舊縈繞在心頭上不曾消去。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疏遠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起了變化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褚。
冰炎有從大學時期和自己關係也不錯的學弟妹那裡打聽到對方的下落,知道他消失了兩年後現在已經回到台灣了,也知道對方將旅行的歷程發表在部落格上,甚至還出了書,還知道他現在依舊待在自己的家鄉,也與過往的友人們有聯絡。
可是他沒有去找那人。
因為冰炎不曉得自己究竟要拿什麼心情來面對,去見面。
如果褚依舊避著他呢?
這樣的傷害他實在不曉得自己到底能夠承受幾次。
那年疏遠的原因冰炎心裡大概是有底的,就算當下沒能結論出個所以然,但至今已過三年多,概釐清的、該發現的,也都差不多了。
包括那份喜歡,也是這幾年才發現的。
直到人離開之後,才曉得對方的重要性。
那是冰炎漫漫長的二十六年人生裡唯一一件懊悔的事。
冰炎可以確定當年的學弟對他的感情是肯定的,但現在呢?
讓他最為卻步的,依舊是各種的不確定。
時間在走,人在變,捉摸不定的感情更是容易流逝。
冰炎沒有辦法隨意的為學弟的感情下定奪,卻依舊也沒有辦法讓自己不再去在意,他也是,等到回神來,早已發現自己身陷其中,久久無法掙脫。
無神的盯著自己的掌心,冰炎滿腦子裡都是那人的面容。
記憶中的黑髮、記憶中的墨瞳、記憶中溫暖的笑靨,似乎每一寸都不曾遺忘過。
他們都是一樣的,不與任何人訴說內心的苦痛,不對外尋求任何的幫助,只是這樣獨自的舔舐著,不曾癒合過的傷口。
他們都是一樣的。
**
直至北上的前一天晚上,褚冥漾還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他不是沒有想過跟雜誌社談過自己不太想接這個活動,但上頭的態度卻比他更為強硬,幾次的溝通不來,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褚冥漾還是只好妥協,畢竟只是參加個展覽寫個參展心得而已,又沒有規定一定要訪問攝影師!
況且能不能夠遇到都還不知道,冰炎的名聲很響亮,其他幾位也是不同凡響,到時候的展區人一定很多,他只要繼續默默當個路人甲在一旁就好了,畢竟他早就當了二十幾年的路人甲,這點心得還是有的。
褚冥漾的計畫就是:溜進展場、快速瀏覽完,最後閃人!
當個稱職的路人甲!
最後,帶著有些複雜的情緒,他仍舊是踏上了火車。
看著窗外的影色飛快的從眼前晃過,原先繁華的街道成了參差不齊的樹林,夕陽的餘暉灑落在身上,在這個稱不上是溫暖的空氣中帶來了些許多暖意。
耳機裡播放的是一首幾年前偶像劇的主題曲,很好聽,褚冥漾很喜歡這一首。
有點熟悉的既視感讓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冰炎認識的經過,說來有點蠢,但他還是對於當年能夠在那個當下認識那個人,是幸運的。
那時的他剛升大一,一樣是在一班火車上看見對方。
如同被牽引般的,冰炎的座位正巧就在自己隔壁,第一眼看見對方時,褚冥漾就被眼前的人給震懾住。
在台灣,外國人是常見的,但擁有者銀色長髮中參雜著一搓如挑染般的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撇除太過顯眼的髮色的問題,褚冥漾也敢發誓他學長是他認識的所有人中長得最漂亮的一個。
並非女性的那種柔美,身旁的人擁有的是一張不論男性或女性都會羨慕的臉蛋,中性裡帶點剛強,而且光坐在旁邊就覺得氣場十分強大,褚冥漾莫名的乖乖挺直背脊。
想到這裡,褚冥漾不禁想回頭白眼當時的自己,挺直什麼背脊,又不是遇上老媽或老姐。
然後他的目光頻頻望旁邊瞥去,明明知道這樣看起來很有變態的潛力但褚冥漾還是忍不住這樣做。
一點也不意外的接收到一枚紅眼的目光。
尷尬的轉移目光,褚冥漾卻覺得有點開心。
有點忘記是為了什麼事情了,總之他站起身,接著意外也跟著發生。
身體不平衡的瞬間,照慣例直直往後倒,下意識的想要伸出手抓住什麼東西來維持平衡,卻好死不死與椅背上的握把擦身而過。
於是他就跌倒了。
更正,跌坐到某人的身上。
當時的褚冥漾還沒有發現自己的處境,等到腦袋轉了一圈發現沒有該有的疼痛而是接觸到一陣柔軟的同時,再順便感受到身後頻頻傳來冷冽的氣息,那剎那他才感覺到大事不妙。
如同被針扎到般的瞬間跳起身,幾十次的道歉配上九十度鞠躬才讓方才被自己當成肉墊的人臉色柔和了些。
但也只有一點點,冰炎本就不怎麼平易近人的面容頓時宛如結上一層冰霜那樣讓人更不敢去接觸,但總比一開始的零下幾百度好上太多。
於是褚冥漾即使再怎樣感到尷尬及想挖地洞埋了自己,還是只能在處理完事情後,硬著頭皮會到座位。
至於當他在校園裡,甚至發現當時那個很漂亮的人還是自己的直屬學長,完完全全的石化那便是後話了。
這是他們的初相遇。
靠在窗邊,褚冥漾想著,如果當時沒有坐在冰炎旁邊,沒有發生那個意外,現在是不是就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可能不會認識,可能不會如此熟悉,是不是,也可能不會喜歡上了?
如果這樣,現在就不會如此的難受了,對吧?
對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腦海裡浮現的是銀紅交錯的髮,以及閉起眼都能清楚描繪出的臉孔。
慢慢的,褚冥漾勾起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悲傷的笑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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