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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處在一個很詭異的平衡點。

          不遠處的冰炎緊緊的盯著擁有著黑髮的男孩的背影,若只是看著背影他還不敢下定奪,但他知道,即使只有一瞬間,他們的目光依舊是對上了,短暫而無所防備的四目交接,讓冰炎難得恍惚的無法回神。

      他很意外會在現場看見這個人。

      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激動還有驚訝充斥著他的內心。

      墨黑色的髮,專注於眼前事物的神情,有些瘦弱的身子,舉手投足裡熟悉的氣味,一切都與記憶中的人影別無二致。

      只是頭髮長了些,眼神堅定了些、身高長了些、氣息濃烈了些。

      這樣的變化冰炎說不出究竟是好是壞,與記憶中的人影相比之下。

      像是感受到某種炙熱的視線不停的盯著自己,專注看著照片的男孩回過身。

      四目相接的同時,彷彿從對方深邃的黑眸中看見過往的他們。

      然後看見了如往常的笑容,聽見了熟悉的嗓音。

 

      「學長,好久不見。」

 

      只不過笑容少了些弧度,聲音少了些起伏,多了些無可奈何。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埋藏於心底之間。

 

**

 

                      似乎有著無聲的氣團籠罩在兩人之間,將他們和其他往來川流不息的人群給硬生生的劃開一個界線,他們僵持著,彼此都清楚,就是沒有人願意去戳破這個微妙的僵局。

像是過了一世紀那般之久,又彷彿最後的笑聲仍殘留在耳畔,又或許只是經過了短短幾分鐘,只是一場尚未清醒的夢境罷了。

 

感受到腳步聲在後方緩慢的移動著,最後在停留在自己的身後,卻是相隔了一段安全的距離,對於不熟的人、對於陌生人來說,最安全的界線。

      諷刺嗎?

    褚冥漾不曉得,原來他們已經疏離至這樣的程度了。

      多深了幾個呼吸,努力避開視線不去看照片裡的自己,他怕多凝視幾秒,沉積已久的淚水就會潰堤。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幾千幾百個問句在腦袋裡不停翻覆著,想問出口卻又說不出口,心頭上像是被揪著一般的絞痛著,難受的讓褚冥漾只想逃離這個空間。

    不行。

    他不可以。

   確定波動的情緒已經稍稍紓緩一些,接著,他回過頭,勾起嘴角,讓熟悉的身影重新進入自己的視線,重新闖入他早已結痂已久的傷口。

   一句「好久不見」盪漾在這樣沉默的空氣中。

      隔了三年、隔了三個春夏秋冬、隔了他們好幾個曾經、隔了彼此無數個夢境。

      那樣美好、卻依舊沒了後來的夢境。

      而褚冥漾願意率先開口,並非懦弱、也不是逞強,只是他曉得這當下冰炎的心情肯定比自己還要更難以平復,至少他是對於可能見著面而事先被打過預防針,但冰炎不是。

      他想著,或許,自己也再次的闖入了對方好不容易重新架起的世界。

 

**

 

      許久,冰炎才從震驚中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怎麼⋯⋯」語出一半,他停頓了一會,接著改口,「嗯,好久不見。」

      原來這麼久的時間過去,自己還是沒能好好的面對。

      想問的話問不出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冰炎第一次這麼厭惡這樣的自己。

      懦弱、逃避、不願意面對,許許多多的駐足不前讓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

      「學長真的很厲害,照片的品質跟大學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褚冥漾說著,努力想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鬆一些,雖然仍是有些牽強,但他還是做到了。

      「謝謝。」冰炎這樣回應,他有些惱怒,過去容易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的學弟,到今日已懂得收斂,他不曉得究竟是因為面對的人是自己,還是褚冥漾在這幾年已經被磨練成這般⋯⋯成熟?

 

      原本是打算不著痕跡的斂下眼簾,但細心的褚冥漾仍然有察覺到,況且眼前的人即使如今有些生疏,但過往的經歷仍舊是不可抹滅的,打從接觸的那個瞬間開始,褚冥漾有一種彷彿一切如同幾年前那樣的熟悉,那樣的密不可分,然而,現實總是這樣鐵錚錚的攤在面前。 

      他們依舊是如此這般,沒有任何變化。

 

      冰炎在垂下眼簾的同時,剛好瞄到了對方掛在胸前的識別證,盯了幾秒鐘,上頭的名稱越看他越覺得有些熟悉,然後下一秒,他突然懂了。

      心頭上的滋味究竟是如何他現在仍舊說不清楚,是見到人的驚喜亦或是為了陌生的哀嘆,但冰炎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他這幾年始終如一的堅持是對的。

      否則不會在看見對方的那個剎那感到如此沉重,那種彷彿囤積已久的情緒和壓力瞬間蜂擁而上的壓迫。

      所以事實是如此的淺而易見、唾手可得。

      曾經翻騰和鼓躁的情緒不曾消失過,這麼多年來,指是被他深深的隱藏起來了,因為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波動的存在。

      而冰炎此時此刻的驚訝,想當然爾,他也把情緒收斂的很好,沒能讓褚冥漾察覺任何的一絲一毫。

    或許他們就是因為這樣,才繞了這麼一大圈,依舊拉扯不斷。

      烈焰的雙瞳閉起又張開,語氣也逐漸緩和「你是『那馥』出版社的人?」

      褚冥漾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問起自己工作的事情。

      「怎、怎麼了嗎?」

      「那應該就是你了。」把了把頭髮,冰炎嘆了口氣,帶了說不清楚是何種的語氣。

      「呃、什麼?」

      冰炎蹙眉,眼前的人的反應似乎不太對勁,「要幫我做專訪,不是你嗎?」

      「……啊?」這下連褚冥漾也茫了,他只是來寫個展場評論而已,根本沒聽說什麼個人專訪啊!

      況且對象還是冰炎,如果早就知道的話他怎麼可能會接工作!

      看著事情發生越來越脫序,褚冥漾只覺得畢生沒讓他死透的衰運都在今天一鼓作氣得爆發了,很想直接一翻兩瞪眼昏死過去不要面對。

      打斷褚冥漾在腦袋暴走的是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手機,而兩人的視線也同時落在不停震動的手機上頭。

       跟冰炎說了聲抱歉,褚冥漾便步至另一旁人群較為稀少的地方接電話。

      對談途中,冰炎發現不遠處的人臉色越來越難看,還頻頻往自己這裡張望,正想過去關心一下,褚冥漾便走了回來,帶著一臉的生無可戀。

      ……專訪來了。」舉起手中的通話紀錄,褚冥漾著下連死的心情都有了。

      他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原本只打算快速看展快速閃人,連冰炎都不想遇見的,如今出版社卻真的捎來要做專訪的消息。

      褚冥漾覺得自己身邊一定被裝了什麼針孔攝像機,不然上頭的人怎麼能夠在這麼準確的時間打來!

      看著眼前的人表情不停的變化,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了上來,不同於一見面時的疏離,現在似乎……恢復了一些熟悉感?

      那一瞬間的熟悉讓冰炎不禁稍稍放寬了心,還好,他最擔心的就是褚冥漾連見自己都不肯,見了也是會迅速逃走,還好、都沒有發生。

      真的好險,否則他不敢想像現在都自己會有多崩潰。

      「那就約個時間吧,你什麼時候方便?」冰炎邊說著,一遍拿出手機檢閱自己的行程表。

      「我台北只待到明天下午,然後就要回台中了。」褚冥漾如實說著。

      「那就明天午餐時間。」關上手機,冰炎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可以嗎?」

      「可、可以。」結結巴巴的回應著,褚冥漾現在連眼神都不曉得要往那邊擺,「那、那那那我先離開了學長再見!」

      最後他還是撐不住了,褚冥漾覺得自己只要繼續在冰炎那種炙熱的眼神下多待上一秒就會受不了。

      與往常不同,冰炎這次的語氣和神情都不是他曾經熟悉的那般模樣,說不上來是如何,但褚冥漾卻不敢直視,好像……比以前多了更多的……一種他也說不上來的感情。

    可是他逃了,他還是逃了。

      他還是錯了,以為結成了痂的傷口,事實上正不停的剝落著。

      語畢便迅速的轉過身,否則褚冥漾怕自己的眼淚會跟著落下。

      還是離開好了,至少他已經習慣好久了。

 

      看著眼前落荒而逃的人影,冰炎覺得有些煩躁,他明白自己當年的態度早已在對方身上劃下一道又一道深又滿目瘡痍的傷痕,那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連如今的自己都想回去給過去的自己狠狠一巴,所以他不期望褚冥漾待他可以如往常,至少,現在這樣對談便已足以。

      多年前的疏離是自己懦弱而卻步,而現在,該由自己來主動跨出這一步了。

      紅色的瞳孔暗了一個色階,冰炎在心底下了這個決心。

      能不能夠在一起是其次,他只希望,可以讓褚冥漾的傷口癒合。

      然後,不再疼痛。

 

**

 

      冰冷的寒風吹打在臉上,似乎讓他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

      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過往炙熱的情依舊蔓延著,讓褚冥漾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那個人,至少太多的問題環繞在他的心中,卻難受的不知該從何問起,或者究竟該不該去戳破。

      關於那幅作品、關於荼蘼花、關於那個人影、關於他。

      關於他們。

      將雙手伸至臉旁拍了拍雙頰,大概是因為微凍的氣溫和力道使他本就白皙的面頰上浮了一層紅暈。

      又或許是重逢後內心的激動而燥熱,總之他不知道。

      現在的褚冥漾只想趕緊回去睡一覺,能夠把所有煩惱丟進夢裡不要帶出來最好。

 

      一想到隔天還要和冰炎見面,好不容易讓自己在暖和的被窩躺著,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滿腦都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那個人都面容。

      三年不見的日子,沒多少變化,頭髮一樣柔順又長,銀色摻紅的髮絲也是依舊醒目,從雙眼到整個五官都和記憶中的人影不謀而合,舉手投足間也仍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學長。

    褚冥漾想著很多的事情,有今天的、有過去兩年間的旅行、有大學時後的他們。

    不知不覺間就這樣空了腦袋進入夢鄉,在入睡之際,他彷彿看見了今日強大的身影,和過去耀眼的人影,逐漸的交疊在一起,然後緩緩的開口了,喚出了一個單音。

    一個專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褚。』

 

**

 

     褚。

     看來真的沒有變多少。

     冰炎翹著腳坐在沙發上,手中照慣例的捧著一本厚重的專業書籍,目光停留在上頭一行又一行的文字,但思緒卻沒有跟上自己的視覺狀態,記憶裡的碎片一片片的拼湊起來,成了一個鮮明的人影,直直的朝著自己迎面而來。

     拿起手機發了簡訊過去,很快的對方便捎來了回覆。

     點開,上頭文字躍入腦海裡,與最初的那番數字並無差別。

     看來電話沒有換。不曉得是心裡頭安心了些還是怎麼樣,冰炎盯著螢幕勾起嘴角的彎度。

     願一切可以安好,如同過往。

     便足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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